2017年第2期《长江文艺·诗空间》
主持人语
在生命迈向五十岁之时 ,墨客 剑男“发现”了幕阜山,这个不绝 被风化但依然迟钝 、倔强地在生长的地方;这个很多 人的故乡,如今 被一个人拥抱入怀 ,并反复吟唱 。这吟唱有自我的悲悯,也有人间 的温馨;有运气 的捉摸不定,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欢乐 。迟钝 的、令人踏实的语调中 ,有着沉潜的、令人感叹的力气 。
星 宿
满天星斗,我只认识 有限的几颗
一颗是天暗下来就亮着的
一颗是天亮时落单的,尚有 就是
拖着焰火一样尾巴划空而过的流星
有人说星星是人在天国 的真身
每个人都有一颗,星光黯淡之际
就是这个人在人间的劫难 之时
但我只认识 这有限的几颗
更不能在浩渺夜空中找到本身
我想我惨淡 人生是否就是如许 被印证
人间无所寄 ,天国 也找不到位置
厥后 有人教我辨认北斗七星
说它的外形 就像一把勺子挂在空中
当我终于认出天国 里
这个有着人间烟火味的器皿
我却心中忽然 一紧,担心
这漫长的人间 中真有一场不散的筵席
近来 一次和母亲发言
我来岁 七十五,你要思量 一下我的后事
棺木我本身 已预备 好 ,刮了三次灰
刷了三遍漆,就放在故乡 西边的厢房
过年你再去江西请一个老师 给我看块地
我说,你看姨妈活了九十一 ,母舅
假如 不是跟儿子赌气,谁人 算命瞎子
说他能活到八十七,小区里的一棵枫杨树
客岁 被雷击 ,本年 长出了那么多新枝
你不外 是拿掉了肝上多余的囊肿
腰椎打了颗小钢钉,我的意思是说
寿命是有遗传的,任何遭受重击的生命
都有规复 气愤 的大概 。可母亲说
她身上到处 是多余的东西 ,她已没有力气
还归去 ,她没有力气把萎缩的胃
还给饥饿的六十年代,把风湿性关节炎
还给七十年代的净水 塘水库,把
偏头痛还给倔强的父亲和两个薄命 的姐姐
她说这是她的命 ,她都要逐一 带走
无论还能活多久,我必须先给她找一官土
要离父密切 些,能望到山外的路
能在每年明朗 远远地就能看到我去看她
母亲说这些话时是在我武汉的家中
不知怎的 ,它让我忽然 想起三十年前
父亲离开 人间 时的谁人 昏黄的下战书
久阴不晴的天刚亮了一下,又忽然 暗了下去
一个人到了五十岁
一个人到了五十岁,有万念俱灰的时间
从前有很多 蹊径 铺展在前面
如今 好像 只能看到一条不绝 变窄的归途
向阳 不是他的 ,夕阳 也不见得是
他仍旧 背着生存 在奔走
但是下坡的时间 ,不得不把重心往下移
开始关心身材 、物价、时令和节气
从前那么多被他浪费 掉的东西
如今 要费力一件件捡起来,但腰身难屈
从前在奔忙 中错过的风景
如今 要在路途逐一 看取 ,但时日不多
像从前伸手就可够得着的东西
如今 纵然 掂起脚尖也不肯定 够得着
他看到的山川 是秋日 的山川 ,水汽上升
但河道 在降落 ,他听到的事变
不再有奇怪 感 ,但仍旧 在履历
身材 里有多余的脂肪,但不再有多余的水分
胸中有一些坚固 的东西暴露 来
但很快就会被另一些东西所覆盖
比如 宽恕和恻隐
比如 慈悲、容忍 、软弱,以及羞愧和沮丧
地下墨客
偶然 间 ,我像一个低等动物
用皮肤和天然 互换 氧气 ,偶然 间
我把肺放开 一张网,本身 给本身 造一片阴影
偶然 间 ,我像一只豹子 ,奔驰 ,直到褪下本身 的皮
如许 说你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我上午掏下水道,下战书 给一座砖厂打扫 窑灰
薄暮 的时间 ,就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给人们送快递
但我尚有 一个机密 的身份,我只告诉你
着实 我还是 这座城镇的一个地下墨客
你问我为何同时做三份事变
我说天下 上尚有 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尚有
那么多人在流浪 ,那么多孩子失去母亲,你信托 吗
但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从我有把握的事变 做起
通过改变本身 ,再去改变家人和亲人
我也不以为 有什么苦,至于你说到的运气
噢,如许 说吧,它也不把握 在我的手里
它是我在这个天下 上唯一无法真正把握的东西
想起故乡
近些年 ,我开始比力 频仍 地梦见父亲
梦见他一个人在故乡 忙繁忙 碌
偶然 间 砌灶台,搭猪圈
偶然 间 在屋顶上翻检流水错动的旧瓦
偶然 间 坐在门前枫杨下抽纸烟
偶然 半梦半醒间,感觉父亲仍在人间
心想着肯定 要赶归去 看看他
但彻底醒来 ,只觉脸上满是泪痕
本年 春上雨水泛滥,故乡 坍毁
堂兄的电话一下子又让我回到梦里边
想起三十五年前,父亲在寒凉的
朝晨 印制土砖 ,在黑漆的深夜给瓦窑
添加柴火,想起构筑 老屋时
父亲蜡黄脸上开心的笑颜,想起
新屋竣工 ,父亲一个人屋后的哭泣
想起本身 以后 无家可归
屋后的树木也成了旷野 中的孤木
想起在这物欲横流的他乡
有多少浮华能粉饰 一个孤儿在凡间 的悲苦
神 庙
为了人类的头脑 和爱情,诞生了浩繁 的巴特农神庙
这是一个叫布德尔的人说的,在八月的山中
香樟和漆树覆盖的寺庙住着幕阜山的药神
如许 胡读书显得不端庄 ,像一个人把蜡烛吹灭
又问火焰在那边 ,一个人吃各种药草
却不承认 本身 有病,我住在诸神的草堂
清风从树梢擦过 ,我没有头脑
望见 松鼠摇着尾巴在枝丫间跳跃
我也不必要 爱情 ,我只必要 这机密 的遭遇
晚风吹凉幕阜山,又吹走心中的恶疾
植 物
不能再对峙 了,这是一个民气 田 的困兽犹斗
从前每次回到幕阜山 ,我都对本身 的笔墨
产生深深的猜疑 ,我写高大的乔木
郁郁的青苔,写沉闷的老虎花
青芒锋利的锯齿 ,也写将近 灭尽 的银背蕨
但我总是将它们比附人性
并用善恶举行 区分,直到有一年秋日
我在樟树岭患上疟疾,我从
一个老中医为这种古老的腹泻
开出的药方中认出了甘草 ,又认出了黄莲
幕阜山也有深不见底的峡谷
在幕阜山也有深不见底的峡谷
峡谷底下也有湍急的水流
峡谷两岸也有吊桥扯在悬崖
两边 山腰上也有瓦舍、猪圈、牛栏
有玉米、土豆 、红薯、南瓜
也有提心吊胆的生存
有洪涝、秋旱 、蝗灾、积雪
也有波涛 不惊的人生
走在吊桥上的人如履平地
也有摇摆 不定的哀戚
山中有一每天 矮下去的瓦屋
也有走出去的少年
河水一样向前奔流再也不肯 归去
午 梦
在中午的小憩中,赶路的蝴蝶
走到黄沙漫漫的荒野
我从繁花中一起 追已往
像一场影像忽然 换了镜头
没有了前路,也没有了归途
茫然中看到一群芦苇
走已往 只望见 一张张满是泪痕的脸
我有过无数窘迫的梦境
只有这个梦让我在白晃晃的骄阳 下
一下子回到悲惨 的中年
像一个河蚌被风浪冲上沙岸
浑身 汗水牢牢 抱住体内的珍珠
不再有可以沉潜的河水
乃至 也不再有可供独自哭泣的暗中
原载《长江文艺》2017年第2期《诗空间》栏目 ,责任编辑吴佳燕
插图来自Jan Mank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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